浰江是河源市和平县主要河流,河长100千米,流域面积1677平方千米,沿岸支流繁多,主要支流有和平河、贝墩水。哺育了生活在这里的世世代代河源和平人。
地处东江上游浰江河畔的林寨镇,是浰江河畔一座最具代表性的城镇,历来为东水、礼士、公白、彭寨四镇的交通枢纽,在晚清至民国时期臻于繁盛,留下了200多栋四角楼,至今保存完好的尚有24座。
“林寨四角楼被遗忘的客家民居奇葩”。 一幢浸满了历史烟尘的四方形古堡赫然跃入我们眼帘。不少游客来到林寨这样一个有着蓝天白云、鲜花流水、雅宅古道的重镇,近距离领略望得见山、看得见水、闻得到乡味,记得住乡愁的林寨人生活。
林寨四角楼被遗忘的客家民居奇葩
在今天林寨镇下辖的48个村中,拥有200多座四角楼,而在四角楼最集中的核心区——林寨古村内,不到2平方公里的范围内,有24座保存完好的四角楼。远远望去,城堡林立,蔚然壮观,是中国现存最大四角楼古建筑群之一,其规模之大、工艺之精、文化底蕴之深厚,为国内罕见。
透过赭红色的古老石质射击窗,我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,一幢浸满了历史烟尘的四方形古堡赫然跃入我们眼帘,它静默地肃立在绿色的田野之上,和远处淡黛色的青山、天空中低垂的灰云一起构成了一幅奇异又和谐的画面。摄影/张永林
1 乡人原是客,客从何处来
因南岭的天然屏障作用,岭南地区形成了植被茂盛、炎热多雨的独特自然环境,并由此诞生了中国地域文化中最具鲜明特色之一的岭南文化。而承载着岭南文化的人们,则是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居民,究其源流主要有三:百越人、疍家人和客家人。百越各族后裔以生活在广西者居多;疍家人被誉为“水上吉卜赛人”,他们以船为家,主要在沿海生活。剩下的,就是为数众多的客家人了。
岭南客家人,是指原籍中原的汉族人迁徙岭南定居者,相对于土著百越人来说,他们自称“客家”或“来人”。公元前214年,秦始皇平定岭南后,设置郡县,岭南正式归并中原。作为赣、粤的走廊地带,岭南河源就成了客家先民最早到达的栖息之所。平定岭南的关键人物赵佗,后任龙川令,至今河源龙川县仍存“佗城”遗址。
据《史记》记载,赵佗“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,以为士卒衣补。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”。中原人从此在这里落地生根,这就是历史上来到岭南的第一批客家人。据说,当年赵佗为保佗城安全,派一林姓将军带兵在龙川西北方向20多里处修筑关隘,建寨守卫,久之,此关隘便名为林寨。林寨具有着重要的军事意义,因为它扼守在赣粤古驿道“水陆联运”的交会处。这条古驿道是古代中原进入岭南最便捷的线路之一,如今的赣粤高速、京九铁路两条国家大动脉,也沿着这条古驿道平行而过。历史上,南迁的客家人、大批的商旅沿着赣粤古驿道,从赣州方向南下,进入定南,跨过赣粤两省的界河——柱石河,进入粤地。风光旖旎的柱石河上,至今仍有一座古老奇特的风雨廊桥:柱石桥。如果一大早从柱石桥出发,一路向南,大约傍晚时分即可到达林寨。无论是行人还是马匹,都需要在此休整补给,赣粤古驿道的陆路就此结束。
然后,从林寨开始,改走水路:沿浰江顺水而下,进入东江,再前往珠江流域。千百年后,曾经的驻军之地林寨,渐渐成了这条古驿道上最繁华的一处商埠。
林寨地形低洼,位于一个群山环绕的小盆地中。又因为地处岭南,“蛮烟瘴雨”这一对岭南环境的形象概括用在这里也非常贴切。这里气候湿润,植被茂盛,村镇之上常常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雾气。
摄影/黄志武
2 闭户御盗匪,古堡若金汤
林寨最初的建立始于客家人,林寨最终的兴盛亦与客家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。
现居林寨的20多个姓氏,多为元末明初从福建、赣南等地迁入的客家人。根据现存《林寨陈氏族谱》记载,现在的林寨著姓陈姓始祖陈元坤,原籍江西德安县车桥镇义门村,北宋时义门村三千余口迁居福建汀州,元朝至正(1350年)年间自汀州宁化县石壁村入粤。
让我们想象一下,千百年前,当客家人跨过千山万水,来到异域他乡,面对传说中充满恐怖与瘴气的蛮荒之地,他们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怅然与忐忑。外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,家族的团结就显得尤为重要。中国建筑艺术上的奇葩——聚族而居的客家围屋,因此诞生。因地理环境制约,各地的客家围屋形制不同,有土围子、围龙屋、土楼等等,风格鲜明,各具特色。
来到林寨的客家人也因地制宜地修建了一种独具特色的客家围屋——四角楼。四角楼与福建土楼、梅州围龙屋等客家围屋都有一个相似之处,那就是结构坚固精巧,布局严谨。林寨四角楼的墙体,就地取材,整个楼房皆由夯土、卵石、糯米汁层层垒叠而成,从下至上,皆是如此。如此奇特的夯土建筑术,今多不存,已成为研究民间夯土建筑技艺的活化石。
明代之前,粤北本无和平县。天高皇帝远,一直是匪巢。最厉害的是“金龙霸王”池大鬓,他把持山头,打家劫舍。朝廷震惊,派王阳明前来剿匪。王阳明不仅是大儒,亦通军事。剿匪大捷。王阳明说,匪多,皆因政教不及。故请朝廷于此设县治以教化。朝廷很快批复,同意设和平县。
修筑于和平县的林寨四角楼,自然在防匪方面颇下工夫。在建筑材料、楼高、墙体厚度、门窗的结构与大小、附属防卫攻击构件等方面费尽心思。比如,夯土的墙体厚达一米,不怕山匪凿墙火攻。外墙不设窗户(解放后,四角楼分配给当地村民,这才开始凿窗),而是在墙上开凿孔洞用以瞭望和射击。大部分四角楼的大门开得很小,有的四角楼甚至没有正式的大门,例如建于光绪年间的“中宪第”,完全是一个封闭的古堡,没有大门,进出只有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小偏门。
浰江自西向东贯穿林寨全境,一路千回百转,汇入东江。曾经的林寨,河道交错,水量充沛,水上运输十分发达,是浰江上一处重要的码头。而随着水运衰落,浰江的河道也日益壅塞,水流越来越缓,江面之上再不见百舸争流的兴盛景象,曾经为防止浰江水患而建的古城墙,也随着泥沙的淤积变得越来越矮。摄影/冯木波
而浰江之畔的林寨,也再不是昔日繁华热闹的水运码头,古旧的屋舍、石子铺就的小道、缀满青苔的壁角……都透露出一股冷清的静谧来。摄影/冯木波
此外,林寨四角楼还有一个区别于其他客家围屋的最重要特征:在整个建筑的四个角,加建高出房屋一至二层的阁楼,其形制和功能都如同炮楼一般。高耸的阁楼之间,由回廊相连接,在整个建筑里可以上下贯穿,四通八达,既可居高临下对房屋四周进行监护与瞭望,又可对入侵者进行狙击。
“谦光楼”是林寨四角楼的代表之作,占地面积达5000平方米。正面是4栋广府式骑楼,两旁各有两栋侧屋,整幢屋层层可以相通,屋内有11个天井采光,有18个厅堂,每层有86个房间,全楼共有324间房。四角阁楼为4层结构,大门用的是防火防弹的桐木做门板。楼内,大天井左边有一青石水井,院内有粮仓、砻碓、风车、菜地、牛栏、猪舍,左侧有一花园,园中也有一眼水井。如此建筑结构,犹如一座壁垒森严的城堡,即便遇上山匪围攻,坚守十天半月也没有任何问题。
除了客家民居固有的坚固外,林寨四角楼在设计中还有着独具特色之处。图为设计成“骑楼”式样的楼阁,方形的立柱带有明显的西洋风格,遮阳防雨的檐廊正适应当地炎热多雨的气候。摄影/朱德富
↑林寨独有的防洪设计——“船艇上楼梯”。没错这个“宝藏”指的就是林寨古村的防洪设计。
瞭望孔。摄影/张永林
图为射击孔。瞭望孔和射击孔的特点都是位置隐蔽、形状精巧。
3 标古村形如船,枕水亦安眠
与一般的客家民居不同,林寨的四角楼,除防匪外,其设计与结构还十分注重防洪这一功能。
若站在浰江边观看林寨山水,可以明显看到,林寨是个小盆地,四周群山环绕,又有一江横穿,交通四通八达。再加上这里长年气温适宜,土地肥沃,堪称一块宜于人居的风水宝地。只是,这块看似风水宝地的地方有着一个非常严重的缺陷—水患,雨季的浰江会像失控的蛟龙一般,掀起滔天洪水,肆虐泛滥,把江边的屋舍全部淹没。
面对如此恶劣的水文环境,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放弃在这里安家,直到客家人来到此地。客家人决定用智慧面对洪水,经过反复地堪舆与测算,人们决定建一个村子用城墙包围起来,做成一条船形。其寓意很明确:一旦洪水上涨,整个村落就像船一样置于水间,永不沉没。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林寨古村(即林寨镇兴井村)。并且城墙不用砖砌,而是用黏土、石灰、卵石,加糯米汁搅拌,一层一层垒叠而成。以此法建筑的城墙异常坚固,具有一定的防洪功能,可以在洪水汹涌而至时起到阻挡作用。这种奇特的城墙至今尚存,只是一年又一年洪水滞留的泥沙,不断抬升地基,所以,整个城墙就显得越来越矮,有的地方地基甚至抬升到了墙垛。
有了船形城墙还不够,村中还设计了相当发达的排水系统。根据街道布局和地形特点,采取分区排水法,建成明沟和暗沟两套系统。房屋的天井处,有落水暗沟,上有窗式滤水孔,以防垃圾堵塞;整个村道下面,有下水道,上面铺卵石。如遇降雨,雨水就沿着排水系统流入村外的水塘。所以在林寨古村有个奇观,不论小雨大雨,古村的街道一直干净清爽,地上从不积水。
但如果遇到台风,江水漫堤,河湖一片,这些设施就只能起到滞缓洪水的作用,村中的房舍仍会浸水,这就需要采取另外的对策了。于是,四角楼中,同样凝结着先民防洪的智慧。
在现存的四角楼中,标有历年的洪水最高水位线。目前所能看到的最高位,是2006年的洪水,基本上第一层楼全部淹没。所以林寨古村至今还存有一怪——“船艇上楼梯”:村人为抵御水患,保全生命财产,制造船艇多艘,平日里都置放在村子的门楼上,当洪水漫浸到一定高度,就有村民将船艇推下,然后沿着村子的大街小巷救助灾民。
而四角楼墙壁上的那些瞭望孔和射击洞,此时又发挥了另外的功能。当墙壁浸入水中时,这些孔洞可以缓解洪水对墙体的压力,使屋子不至于坍塌。洪水淹没了第一层,人们就聚集到二层楼。粮食呢,平时都用陶缸装盛,陶缸底大口小,洪水来时,可以自动浮在水面上。只要粮食保住了,洪水再大,也饿不着楼里的人。至于养在一楼的家畜等,栏圈里都有预先准备好的木板,家畜可借助木板浮于水中,保住性命。所以,在水患的日子里,楼下是洪水,楼上照样安然生活。
千百年来与水患的较量,使得林寨人对洪水习以为常。虽然经常发生水灾,但因洪水造成的伤亡事故,却无一发生。因为林寨人对付洪灾,一直胸有成竹,从无惊慌与恐惧,甚至有村民开玩笑说,洪水是个老朋友了,每年定期而至,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。
庭院深深深几许楼前芳草自凝绿
曾经,一座四角楼就是一个家族聚族而居的住所。而现在,昔日的大家族早已不见踪迹。四角楼则被拆分开来分给乡民,乡民们又依据各自的需求,将原本统一的整体划分成一个个单独的空间,仿佛乡村中的“筒子楼”一般。檐廊之下随意堆放的器具、挑高晾晒的衣物,天井之中零星摆放的水缸水坛、盆栽绿植,眼前的一切,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繁华落尽后的故事。摄影/张永林
四角楼中处处蕴含着传统文化
四角楼的设计结构,不光考虑了防匪、防洪,在它的建筑细节中还凝结着许多传统文化和国学知识。在一个装饰得精巧繁复的天井中,我们可以看到其四周匾额上的文字都为“勤俭和忍”、“惟怀永图”等反映传统崇文重教理念的字样。摄影/张永林
而另一处一进门就修建的一个小隔断,则又秉承着中国古代独有的风水观念。
4 开门迎天下,楼纳众家长
回顾岭南客家的南迁史,我发现这不仅是一部颠沛流离的移民生活史,更是一部筚路蓝缕的辉煌创业史。在看到四角楼封闭坚固的一面时,我们也不能忽视其开放包容的另一面。
当年,在面对猖獗的匪患、肆虐的洪水之时,客家人顽强坚持了下来,不仅因为他们骨子里的坚韧,更因为他们看到了这里的商机——林寨自古是水陆交通的要道。于是客家人在林寨码头置旅店、办饭馆、建仓库,其他店铺如典当、山货、茶庄等也蜂拥而立。一个古老的码头,在客家人的经营管理之下,迅速成为东江流域最重要的商埠之一。民国初期林寨的繁华达到了鼎盛,一时间商贾如云,贩夫走卒如过江之鲫,浰江之上白帆点点,百舸争流。
于是,富裕起来的客家商人,建起了更多高大坚固的四角楼。在今天林寨镇下辖的48个村中,拥有200多座四角楼,而在四角楼最集中的核心区——林寨古村内,不到2平方公里的范围内,我们可以看到24座保存完好的四角楼。远远望去,城堡林立,蔚然壮观,是中国现存最大四角楼古建筑群之一,其规模之大、工艺之精、文化底蕴之深厚,为国内罕见。
而商业特有的开放性,也在四角楼封闭的外表下,为其增添了开放创新、兼容并蓄的文化内涵。中原文化的崇文重教、诗礼文化被凝结在四角楼的建筑细节中,用作装饰的对联匾额,其文字多为“勤俭和忍”、“孝友传家”、“惟怀永图”等家训警句。
而四角楼内部处处雕梁画栋、注重装饰的特征,则明显受到了广府文化和潮汕文化的影响,从地面上的柱础,到屋脊上的金枋、脊枋,再到间隔的屏风、装饰用的雀替,处处使用镂雕、浮雕、圆雕等技艺。此外,在一些四角楼的建筑上还引入了类似西洋风格的罗马柱。原和平县知事陈襄廷祖屋“南薰第”前面,更建有一幢小洋楼,洋楼的建筑与布局,完全按照中国传统建筑文化建构,在造型和设计上巧妙地结合西洋建筑艺术,其楼顶按中国古代重檐式建筑,饰以绿色琉璃檐瓦,护栏用通花窗和花瓶柱,室内和楼梯铺有意大利彩砖,光彩照人,呼唤有回音,妙不可言。
冷硬的围墙被岁月涂染得斑驳
四角楼在修建之初首重防御,墙体为夯土垒成,墙上大门也开得很小,而且外墙不留窗口,只开凿瞭望和射击孔,看上去俨然是壁垒森严的城堡。而随着岁月流逝,墙面上日渐斑驳,仿佛绘上了一幅幅写意图案;而后来的居民随意在墙上拓开的几扇窗户,又为墙面增添了几分灵动,在青翠的野草和绚烂的野花映衬下,这座四角楼的一隅展现出了和原初完全迥异的美来。摄影/张永林
客家文化、广府文化、潮汕文化以及西洋文化,各种文化在这里并存、融合。不仅表现在建筑特色上,就广府文化而言,林寨1932年便建立了首个粤剧社,此后80余年常演不衰;就潮汕文化而言,妈祖崇拜在林寨已有300多年的历史;此外,林寨古村内还建有天主教堂,至今信众从未间断。
然而百年之后,繁华落尽,随着水运的衰落,林寨四角楼连同那个闻名遐迩的码头,一并退隐在历史的深处。一座座聚族而居的四角楼被挪作他用或是拆分开来:谦光楼曾被用作镇政府办公楼,司马第则做过人民公社食堂。其他涌入四角楼的乡民们也依据各自的需求,将原本为统一整体的四角楼划分成一个个单独空间,四角楼成了乡村里的筒子楼。改革开放后,越来越迅猛的城市化进程,则给这里带来了更大的冲击。现在的四角楼,大多已是人去楼空,原来居住在楼里的村民,陆续搬出。可容纳500人的谦光楼,现今只有5户居民。
颍川旧家
我们知道一个古村能否保持持久的生命力,与生活在其中的村民直接相关。失去了居民,则失去了灵魂。现在,怀旧的游客、寻找灵感的摄影师、研究古建筑的学者……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林寨四角楼,当地政府也开始研究四角楼的保护与开发。只是,被开辟为旅游景点的四角楼,是否还可以传承那些曾经的历史与辉煌,是否终将无法挽留地逝去,渐渐远离了浸淫在现代文明中的我们,只留下那一座座空寂的、厚重的身影,带给我们无尽的怅然、思索和心灵的震撼。
来源 :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2014年04期;本文仅用于交流学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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